那本该是孚勒尔德的营地的地方,如今已经驻扎着夜都的军队了。
没看到战斗的痕迹,或许是已经被清除了,或者又还是没有等到我们就撤退了?
我的背脊一阵发冷,喃喃地转过身问柯蓝道:“是不是,咱们走错了路了?”
她没有回应,在雪地中的柯蓝唇色却显得格外煞白,口中频繁地呼出白色的气体,双目紧闭,发出很痛苦的哼唧声。
自己竟然没有注意……她原来病成了这样吗……
“砰!”狙击枪的子弹在我身旁呼啸而过,前两发似乎是警告,而这一次算是真正的怀有杀意了。
快跑!不然就来不及了……然而双腿都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,一瞬间枪林弹雨的景象在我的眼前浮现,无法消去。头脑里嗡的一声,一瞬间看到胸口绽放出一朵血花,血如泉涌的幻象。宛如窒息般的痛苦涌现上来,我用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,像是要把那双不存在的无形的手拉开,却迟迟不能。
我彻底跌在地上,全身打着寒颤。刚刚如同幻觉般的影像掏空了我仅有的体力,全身都湿透了。
又一次,不知道为什么,死的绝望爬上了我的脊背。
疯了一般,我开始往原本的山谷里爬去。
我已经不敢想,很快这里就会被夜都的多少士兵所包围。
在这片毫无掩体的大地上,没有疑问的,我们都会被杀死。
那一发子弹,已经射在了我的脚底,不足十米远的地方。
一切都结束了?
我很害怕,自己曾经面对死亡的决心,还是拿不出来。
那一刻,我明白了,那不是什么决心,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绝望。
面对死亡的绝望罢了,这种东西,无法当作面对生死的理由。
不知不觉间,我已经爬了十多米远的距离。我并没有从那个口出来多远,很快就可以安全了……我一个人。
我的心猛地跳动。
我一个人。
一个人吗?
哪里不对呢?我一直想的不都是如此吗?
不……不是的。我这样对自己说,但这又是谁的错呢?
不能怪我,不是我把柯蓝抛弃在这里的。我无能为力了啊,什么都没有的我,这已经是极限了。难道我还有力气冒着生命危险再回去救一个毫无意识的人吗,不可能的。难道我把她安全地带离这里就有药物可以治疗她的疾病吗,没有。
我回头,会牺牲两个人,如果不回头,我也许就能活下去。
这样想的话,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!?
我猛地用尽了积蓄的全部力量,从雪地里站起身,咬紧了牙齿,跑了回去。
是吗?这就是我的选择吗?
一只手臂被漆黑的子弹所贯穿,痛苦地叫了出来,然而并不能让我停下动作。
我用全身护住柯蓝的身体,牙齿咬住她的衣襟,用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身体,双脚蹬地匍匐着前行。顾不得任何东西,身体一切可以用来摩擦的东西都用来迫使自己前行
回到那个峡谷的时候,一只腿也被击穿,鲜血顺着弹孔喷涌出来。
啊,真糟糕啊。我很糟糕地笑了出来,借用柯蓝小挎包里剩余的绷带把伤口包扎紧。
剧烈的疼痛已经没有什么了,现在顾及的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鲜血。
勉勉强强地背起柯蓝,向着峡谷内部走去。
该去往哪里呢?
回去?不可能把,只要走上这条回头路,就不会再有什么奇迹可以发生了,明明是知道的,这样做的结果。然而还是这样做了。
扶着崖壁,视野渐渐模糊了起来。向前迈动的脚越来越沉重起来。
“柯蓝,没事了哦,我们正在往撤退的方向走了,很快,很快就可以……”
唔唔……不行,已经没有力气讲话了。
我不敢跌倒,也不敢停下脚步,因为我知道如果真的摔在这里,没有毅力再起身了。
走着走着,也许是因为意识确实是不清晰了,心脏碰碰地跳动,越发感到无力与疼痛。周围的景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到几乎不可见了,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白雾。两边的山崖,在视野里变得不像是岩石,整整齐齐得仿佛是砖红色的矮墙,上面如竹藤一样得长出来许多的铁栏杆。
我不太清楚这是不是临死前的预兆,但肯定自己是离死不远了。
身体因为伤痛而感到的沉重感缓缓得消失了去,随着自己往前走去,意识渐渐流逝,身体却变得轻灵。像是有一股气在托着自己的身体,双脚不再像是走路,反而一步步的失去了实感,宛如走在空气上。
冰冷的风雪渐渐宁静下去,凝结在脸颊两侧。自己是否已经死去,而是灵魂孤独地走在这一条通往不知天堂还是地狱的路?
奇迹般的,疼痛感和身体的负荷竟然在这环境中逐渐消失了,只是疲惫感越来越重。
把身体稍微抬起,仰面而望,居然不知怎么的走到了一片残骸之中。
树影婆娑,烟波浩渺,夕阳斜下,乌鹊南飞。
私房破瓦,乱石纵横,野草石径,青苔上高棱。
这是……哪里?神迹?还是幻觉?
柯蓝低垂下她的头,完全地丧失了力气,将身体贴在我的背上。她的额头贴在我的脸上,火热得如烈焰般灼人。背着她的双手渐渐麻木,像是在告诉我,这不可思议之所,便是真实。
我被那股气指引着,迈动脚步。每一步,我心脏感受到的疲惫感,就愈加重。
然而我像是丧失了自主控制能力似的,不由得随着那个指引的力量走去。一直走到一个被毁坏得只剩下一层的红色砖房内。
这里没有门,内部像是被炸弹袭击过一般,到处留下破败与泥土。
真是脏得不行啊。
然而随着我踏进这所房间,满布黑灰的地面上长出了细草,脚下的地面也生出了零零落落的小花,原本流淌着黑色泥浆的墙角流淌出清泉,展现出了一副恢复生机的景象。
你要说这里还是那座山谷里的某处?不,绝不可能。那山谷本来就是孤零零的一条独道。况且这里就论温度,也要比那冰雪世界要暖和得多。
就在这里吧……如今的我无暇顾及于本该产生的诸多疑惑,立即找了个地方把柯蓝从我的背后放下。
在一片布满蓝,黄,白三色的花丛内,就这样把她平稳地放在了那里。
心脏猛地颤抖——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。
还想做些什么,然而刚刚短暂的安心感却携带着之前的痛苦涌上心头。
本想站起身,终究还是连蹲着的姿态都维持不了,歪斜着躺倒在一侧。“哇”地喷出一口鲜血后,整个人的意识又开始加剧得模糊了起来。
这预兆着什么,我是很清楚的。
我失血……已经太多了,我想也没有什么可以挽救的方法了。
这便是要进入那名为“死亡”的永眠了吧?但事实情况又和我想象的有些许不同。我曾经以为死后的人就会永久地陷入沉睡之中了,可我却感觉着我反而变得清醒,无形之中,一股力量从背后拉住我,将我一点点地拽了起来。
灵魂……出窍?像是在半空漂浮,或是处于无重力的状态,身上虽然只有空洞和无力的感觉,但是不会感受到任何的痛苦,不如说反而比活着的时候更觉轻松。
当我的灵魂完全从身体里脱离的一刻,我恢复了全部的感官,当然,触觉是没法恢复的,不过我的眼睛却开始起了作用了。
借着这灵魂的状态,我又看向周围,确认着这一切发生的真实性。
四周的景色没有再发生改变,只是稍远处的地方是很模糊的,空间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和紊乱。由于我无处借力去移动,是无法前往确认情况的。
我只好借着这状态看向唯一可清晰看见的那个女孩,柯蓝。
如睡美人般她正静躺在那里,不知是因什么原因,其身下的小花丛在阴暗的屋舍内散发出一种静谧的光。柯蓝就沐浴在那一片光芒中,任由在空气中流淌的光芒悄无声息得被她的肌肤所吸收。光芒进入了她的皮肤,把她身上因为冻伤的各处红肿给全数治愈了。
只不过这光芒也因此而稍稍暗淡下去,最终维持在了一种稳定的,昏暗的亮度,成了这屋子内唯一的照明。
随着身体被这份力量所治愈,柯蓝的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,额头上也不再继续渗出汗液了。
我不由得赞叹,多么奇妙的场景啊?简直就是,神迹。然而就算是神迹,也无法给死人享用吧……
但这些大概是神明降临给我的恩赐吧。
至少让这样微不足道的我,的死亡,有了些意义。
因为我是知道的,凭借我自己的身体,走到这样的地方,且不论这是本不存在的地方,以我之前的失血状况也是绝无可能的。
或许我的神明……就是柯蓝?总觉得在背上柯蓝的一霎那,身体内多了一股力量,不仅削减了我的痛楚,一并指引着我的脚步,想这个地方走来。让本该早早沉睡过去的我,奇迹般地支撑着来到了这里。
不不不……柯蓝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部族大祭司罢了,如果有这等力量的话,岂不是早早就会运用在她的战士们身上吗?
这无名的神力啊,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。
如果没有你的这份指引,恐怕我只能在无为之罪中晃度这短暂的一生了。像我这样,是拜战争所救,而又劳他人之力才勉强活下来的家伙,就算今后活下去,也只会连累更多的人吧。
眼皮微微下垂,并不是想闭眼冥思什么的,而是觉得没有颜面去看这个世界。
我救下了柯蓝,然而确实真的救下她了吗?
已经顾不得,柯蓝是否就此能安稳地恢复健康。假使,这只不过是我死时的幻觉,是一己之安呢?亦顾不得,柯蓝今后该如何逃离这个山谷,回到部族中去。更不能知道,究竟孚勒尔德的军队发生了什么事情,去往何方了。
死人,是无法再改变生者的事情的。这样看来,我所作的,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“挣扎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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